道邊一隅,寂靜的馬車中,清冷的男聲在狹小的空間內響起:「小六。」
容今瑤撂下車簾,收回視線,回身看向對面的男人,遲疑道:「大哥,住堂舍我倒是無礙,就是……」
她試探性地看了眼容聿珩。
「就是什麼?」
「就是……我不想和楚懿做同硯。」容今瑤嘆了口氣,哀苦道,「我倆八字不合。」
凌雲堂規矩森嚴,學子們的座次基本不變。
況且,她與楚懿早已是人人皆知的「死對頭」,斗得天翻地覆,連先生們都習以為常,懶得再管他們之間的恩怨。
至於「八字不合」,容今瑤倒不是隨口胡謅,而是實打實的。
第一年入學時,楚懿翻牆被她撞見,她「威逼利誘」他給小貓包紮。很巧的是,二人不僅是同窗,還是同硯。
也就是說,他們同一張坐席,共一方硯台,是手肘碰手肘的關係。
這一年,大家初入凌雲堂,彼此尚且陌生,他們相處的還算和諧,沒有什麼大的衝突。
第二年開始,事情慢慢變得不一樣了。
她似乎與楚懿天生犯沖。每次她做「壞事」的時候,總會被楚懿撞見。少年看向她的神色隱隱怪異,漆黑的眸中是若有所思的探究,浮著一點玩味,眉梢微挑,像是看透了她所有的小心思。
容今瑤也懶得跟他解釋,他們又不是什麼親近的關係。
只不過後來,她還無意間讓他背了兩次鍋。
一次是組隊蹴鞠,她摔下馬,他替她擔了;第二次便是今歲端陽節,她把江天凌踹進池塘里,卻「嫁禍」給了楚懿,二人死對頭的說法日益暄傳。
容今瑤回過神,把江天凌那件事簡單給大哥複述了一遍,道:「端陽節之後我裝作腿傷未愈,一直拖到現在才去凌雲堂。楚懿找不到人報復,恐怕要被憋死了。」
而且在凌雲堂的最後一年,她也沒什麼心思跟他鬥法。
容聿珩搖頭笑了笑。
六妹妹和楚懿的二三事,他多少有所耳聞,只不過當下聽她一說,總覺得他們的關係比傳聞還要有趣。
容聿珩略一思索,給她指了一條明路:「開學禮之後,座次要登記,就不可再做變換了。你若真的不想跟他做同硯,趁著開學禮前,速速去找先生言明。」
「好!」
得到容聿珩准許,容今瑤眼睛倏然一亮,背著書箱跳下馬車,朝裡面的男人揮手,快聲道:「大哥,我走啦。」
……
入了凌雲堂,朱紅色的廊柱沿著長廊蜿蜒向前,一直通向深處藏書樓。
走廊外的垂柳輕輕擺動,影影綽綽地映在湖面上,湖水澄澈,倒映著碧空白雲,不時有幾隻水鳥掠過湖心,激起一圈圈漣漪,漾出粼粼波光。
容今瑤收拾好堂舍之後,索性趁著開學禮尚未正式開始,徑直去了先生所在的藏書樓。
杏色雲紋紗裙隨著少女的奔走一上一下起伏,美眸微微垂斂,鴉羽長睫輕動。
此行,容今瑤滿心沉重,像是趕赴一場惡戰。
若是換不掉座位,那接下來一年,她又要和楚懿在同一個桌案上鬥智鬥勇了,更別提今年還有半個月的武訓,萬一哪天楚懿心情不好,直接對她拔劍相向怎麼辦?
想到這裡,她忍不住揉了揉太陽穴,加快腳步,不多時便到了藏書樓。
藏書樓建在凌雲堂的東側,樓宇拔地而起,共啟七層。先生們若暫無課業纏身,便可於樓內闢室研經問道,學子亦能隨時登樓翻閱典籍。
「學生容今瑤,求見先生。」
她在樓外站定,屈身施禮,語調恭敬而乖巧。
藏書樓里傳來翻書的輕響,緊接著,溫和的聲音傳出:「進來吧。」
推門而入之際,檀香竄入鼻息。
一位身穿深色儒袍的先生,端坐在書案後,正翻閱著新一年的學籍,見容今瑤進來,抬頭望了她一眼。
敦厚的長者目光溫潤,放下手中書卷,微笑道:「公主今日怎地親自來尋老夫?可是有何要事?」
容今瑤眨了眨眼,露出溫順甜憨的笑意:「先生,學生有一事相求。」
先生笑道:「但講無妨。」
她猶豫了一瞬,微微低頭,仿佛有些難以啟齒,過了片刻,才輕咳一聲,試探道:「學生想著,今年能否調整一下座位安排?」
先生有些詫異:「哦?為何?」
容今瑤早打好了腹稿,裝出一副苦惱的樣子,嘆了口氣,語氣頗為無奈:「先生有所不知,學生與楚世子實在……相處不睦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