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後一句跟林泓常說的話一字不差:「你們這種人,我根本不會放在眼裡。」
後來幾年林思弦很多次猜測,陳寄有沒有為他這一時衝動之詞後悔,偶爾會不會思考,這些無妄之災起源於哪裡,大概在他的視角裡面,只是林思弦這個秉性惡劣的人又一次的為非作歹而已。只有林思弦自己知道,他對陳寄的恨意、他們後來的交集都要追溯回這個瞬間——他意識到自己是塵埃的瞬間。
第12章 上帝同意了
呂如清去世那年,林思弦回了一趟亭水榭。這套房子已經出售,買家人還在亞特蘭大,所以同意讓一些沒清理的舊物多存放一些時間。林思弦此行就是去收拾她的遺物。
其實也沒多少東西,值錢的都變賣得差不多,只剩一些雜誌、書籍或者信件。她早年演出有幾個經典的角色,一些長情的觀眾偶爾還會寫信到劇院,再由劇院轉寄給她。林思弦原以為她不會保留,沒想到保存得完好,信紙雖有泛黃但少有褶皺。
裡面混雜了一本林思弦以前的漫畫雜誌,他翻開第一頁,一張草稿紙躍然眼前。
上面有他亂塗亂畫的各種內容,「西門開了家麵包店」,「想吃焦糖布丁」,「冷死了」,還有一些戰鬥的火柴人;除此之外,裡面有一句話七歪八扭寫了很多次——「討厭陳寄」。
林思弦清楚地記得自己是怎麼反覆寫下這四個字的。
他筆下的字要比他本人誠實很多。對他本人來說,很多跟情感表達相關的詞彙都是他嘴裡的屏蔽詞,譬如喜歡、討厭、難過、甚至於開心;而上課發呆時隨手亂寫的東西就沒那麼多桎梏,每次清醒後看到這些字,林思弦會第一時間銷毀掉,不知為何這一張草稿紙成了漏網之魚。
是的,那段時間林思弦煩透了陳寄。雖然他表現得雲淡風輕,好似全然沒把他說過的話放在心上。
寫這四個字的時候,陳寄正在講台上解讀一段古文。那天氣溫很低,陳寄在校服外套了一件黑色的針織毛衣,大概是他家人親自為他織的,口袋是深棕色,比其他地方略淺一些。陳寄的聲音沒什麼起伏,跟那天他說「別再出現在我眼前」時一模一樣。
「還有什麼問題嗎?」陳寄最後問。
林思弦停下手中的筆看向台上,剛好對上陳寄打量班級的目光,視線相撞一秒,林思弦突然送給他一個很輕浮的笑容。陳寄瞥開眼,實踐了他的話——不會把林思弦放在眼裡。
清明節,林思弦跟著母親一家去山上掃墓,林泓自然也一路同去。
呂家人的墓修在山頂。按傳統來說修在山頂的墓不多,雖然視野開闊,但周圍沒有遮蔽物,易受風吹雨淋;但呂老爺子堅持這一傳統,認為死後也得觀山望水,不畏嚴寒,到了陰曹地府才能身居高位。
最後一小截山路沒有修車行道,所有人只能下車步行。呂如清明知這條路碎石遍布,還是穿了一雙至少八厘米的高跟鞋,林泓很細緻地扶著她,一隻手掌在她腰側,貼得很緊。
墓碑上的字有些模糊了,最頂上是一張黑白照片。呂老爺子為他去世的妻子念了一段詩,陸陸續續說了幾句話,到逝者的名字前停頓了一下,瞥了一眼墓碑上的字,才順暢地接了下去。不怪他,據林思弦所了解,妻子去世後半年他便換了一個對象,到今年這位已經不知道是第幾任,雖然都沒有成婚,但名字弄混淆無可厚非。
「傷心橋下春波綠,曾是驚鴻照影來,」姨父說,「您太重情。」
這位姨父今日表情格外凝重,雖然他跟墓里這人連面都沒見過。
「思弦,上來磕頭,你要感謝她生出了你母親,嫁給了你父親,給了你這麼好的生活和家庭。」
林思弦聽見自己的聲音:「嗯。」
好像又聽到陳寄的聲音:「我更討厭你這種從頭假到尾的人。」
下山的路也顛簸,輪胎壓過樹木的影子,碾碎一抔又一抔髒泥。
晚上他們在松文館吃飯,結束後他們去了呂如清曾經工作的劇院,看一部取材於義大利詩集的音樂劇。
往年沒有這個環節,只是前不久呂如清請了前領導一頓酒,今天被饋贈了幾張票。呂老爺子已經不看西方劇,提前回去了。
這部音樂劇融合太多創新元素,試圖用投影技術再現煉獄、溪流、天堂。林思弦這段時間睡眠欠佳,又坐了一天車,本就頭疼,被這燈光一晃更是頭暈目眩,第一小節還沒結束便受不了,離場去劇院門口買了包煙。
劇院地段很偏,街上行人不多。晚上多風,林思弦隨便買的不防風打火機點了好幾次沒點燃,於是又繞到了一段路。
在火星終於燒起來時,他發現一顆梨滾落到腳邊,抬頭發現前方有兩個人在拉扯——一個不認識的中年婦女婦女,另一個是他姨夫。
姨父在今晚這桌飯上是杯子放得最低的一個,每當茶水見底,便會主動起身拿壺。按理來說今晚他也不該出現在這劇院,但呂老爺子不看,所以票便多出一張。
不過現在看來這劇也沒看成。他跟這個婦女推搡半天,最後用了點蠻力把果籃塞進她懷裡,揮手把人攆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