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就後天吧,怎麼樣?」蕊姐卻一反常態,說了個很近的時間,「你有空嗎?我們見見面,我給你介紹我老公,我一直告訴他我有個特別好看、要當明星的鄰居弟弟,他一直都想見你。我們見一面吧。」
林思弦突然意識到將會發生什麼。但林思弦什麼都不能做。
林思弦只能看著他再度揚頭,看向什麼都沒有的天花板,他臉上表情很平淡,沒關嚴的窗戶縫隙送過來一點風,頭髮在飄揚,他還是一動不動,只有脖頸上凸起的喉結一點微小的伸縮,暴露了他一個微弱的吞咽。
「下次吧蕊姐,」他在黑暗裡說,「我這兩天可能要進組,沒什麼時間。」
這是他第一次拒絕蕊姐。蕊姐好像也沒有料到。她沉默了片刻才說:「哇你要進組了,真好啊,這還是我第一次聽說有認識的人在拍戲。好神秘哦。那你安心去。」
「等我第一次正式殺青再來找你,」他承諾,「我多給你偷拍點真正的明星。」
「那你就多拍點自拍。」蕊姐跟他開玩笑。但下一秒,她好像又斂了一些笑意,「思弦,以前我老是失約,真的不好意思啊。你小時候很容易生病,在外面要多照顧自己。」
「那些事兒我都快忘了。我現在很會過日子,」他也笑,「你別不信,真的。等我們見面你就知道了。」
很會過日子這個事是真是假有待商榷,他確實也沒機會再為自己證明。
他是在七天後聽到蕊姐的死訊。很巧,也是在這個QQ里。蕊姐的家人做事細緻,給她近期聯繫過的人都發了訃告。
按蕊姐生前的願望,她想要一個西方電影裡那樣的、在草坪上的告別。
他去之前在菜市場旁邊的花店挑了很久,挑了白色菊花和紫色鳶尾花,這一束花是他這個月來最大的一筆消費。
他還是見到了蕊姐的丈夫,對方還以為他真的是千里迢迢從劇組趕來,很感激地招待了他。
蕊姐丈夫給他講述了兩個人的故事:「她從很多年前開始治病,好一陣壞一陣,好的時候就有力氣畫點畫,跟我一起出去旅遊,回來又開始住院。原本她怎麼都不肯跟我結婚的,還一直想讓我跟她分手,到最後我跪下來求她,我說你不了解我嗎,我從小學起就只會跟在你後面跑,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,我這輩子只可能愛你一個人,你要不跟我結婚,那我到死都不能辦一次自己的婚禮,你忍心剝奪我這輩子結婚的權利嗎?她聽我這麼說才同意了。」
那天太陽有些晃眼睛,他把那束花放在草地上,給失去配偶的丈夫說:「她真的辛苦了。你也真的辛苦了。」
他是在放花的瞬間有了放棄的想法。不是因為舊識的離世,不是因為毫無轉機的未來,而是因為那天天氣很好。陽光很好,風也很好,綠草茵茵,於蕊很好地躺在其中,雖然看不見面容,他知道她睡得很安詳。
他意識到他明明也可以這樣安詳。甚至他都不會惹來周圍那些隱忍的哭聲。
一個念頭誕生後,就會反覆次被想起。對他來說離開實在太簡單了,沒有遺產、沒有沒盡到的責任、沒有要完成的任務,甚至連遺書都顯得有些多餘。他有嘗試過,覺得活了一遭總要留點什麼,但就像學生寫作文一般,寫了個標題就不知道該怎麼下筆。
就這樣廢掉了很多張紙,他還是沒琢磨出幾句有水平的話來,只能反反覆覆撐著腦袋對著遺書兩個字發呆。有一天下午看得久了,突然把書字給劃掉,補了個願字上去。
林思弦知道,他又又又要違背承諾去找陳寄了。
大概很多人都認為人消失的話所有罪行也能消弭,他也不例外。降低的道德感讓他開始考慮他想要什麼,一開始只想再要一個擁抱,後來變成一個長一點的吻,再想多一點就更過分一些,想要一個更親密的夜晚。
他好沒創意,遺願照抄這幾年的夢。
與他們上次見面已經間隔幾年,但找到陳寄不是什麼難事。這幾年他偶爾、偶爾,在一些實在沒有忍住的夜晚,會在社交平台上找到一個帳號——大概是陳寄的本科室友,本地人,卷了兩年存了兩萬巨款,再加上家裡添的一百萬在郊區開了家民宿清吧。留在同一個城市工作的幾個同學似乎隔三岔五便在那裡聚會,店主偶爾會上傳一兩張合影,讓他在自暴自棄的夜裡看上幾眼。
他很少有這麼衝動的時刻。大概是對離開的嚮往讓他決定什麼都速戰速決。他就這樣去了人家的店裡,拿著圖片問調酒師這個人通常什麼時候來。他問得有些冒昧,但調酒師也不意外,跟旁邊的人笑言:「小陳這長相體格真是男女通吃。」說完又轉頭回答他:「小陳來得不多,月底的周五基本會來照顧生意,喝點無酒精飲料。不過可能會讓你失望,小陳不怎麼回應搭訕,要為了這個目的別白跑一趟。」
旁邊的人閒著沒事也參與聊天:「但你長得好看,說不定有意外出現。」
「你別亂跟人講話,」調酒師罵他,「又不是沒有好看的問過,小陳無視得一視同仁,老闆不是說他從大一開始就有喜歡的人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