眼前的趙掌柜,好似不是這三年來他認識的那個趙掌柜。陳清澹雖喝了好幾杯酒,但此刻他確定自己是清醒的,並沒有看錯趙掌柜那雙鷹隼般的眼睛,難道趙掌柜並不僅僅是一個酒樓的小掌柜?
陳清澹心上的石頭越來越沉,壓得他喘不上氣來,他對趙掌柜還是有幾分舊情在的,畢竟這三年來趙掌柜助他良多。可現在卻告訴他趙掌柜並非是他以為的趙掌柜?那高老三呢?他半個師父半個朋友的高老三又是何人?
陳清澹以為自己當年是拿捏了高老三這些人,沒想到自己反倒是被人給糊弄了。他舔了下牙尖,忽然冷靜了,這也算是給自己一個教訓,無論在什麼時候,任何人都是不能輕信和輕視的。
陳清澹轉念開始猜測趙掌柜的真實身份,有一個在京城的「老闆」,又如此忌憚江南府學......莫非是首輔張守志的人?不,不可能。如今張守志權勢滔天,如果他們是張黨的人,此刻必定不需要對「老闆」的身份遮遮掩掩。
那會是誰呢?陳清澹將白般猜測暫時放在一邊。既然趙掌柜不想讓他拜入江南府學,其背後的「老闆」必定是江南黨的死對頭,他就更不能流露出自己想要投靠江南黨的想法!
陳清澹舉起酒杯,搖頭嘆道:「若能得名師教誨自是極好,可晚輩明白自己幾斤幾兩,不過是僥倖中了秀才,別的不敢肖想。」
趙掌柜打量著陳清澹,見他面上流露出幾分愧疚和惋惜,仿佛陳清澹真的是那麼想的,只是單純自卑不敢拜名師。
難道是自己想錯了?趙掌柜心中疑惑,莫非陳清澹這小子拜入江南府學真的單純只是為了讀書?而不是投靠江南黨?也對,他一個普通書生怎麼可能知道江南黨的事情?江南府學又是眾多書生心中的聖地,他想去江南府學也是理所當然。
但趙掌柜不管他知不知道江南黨,反正是不可能讓陳清澹進入江南府學,他輕輕和陳清澹碰了碰杯笑道:「賢侄不要妄自菲薄,你的資質很好,不拜個名師實在可惜了。江南府學再好,也不可能對每一個學子都面面俱到。」
陳清澹一口喝下杯中的酒,面露苦色,一邊嘆息一邊小聲喃喃:「數月前我在知縣大人的推薦下,曾受過姜竹言老先生的教誨,每日被批判資質愚鈍,若不是看在知縣大人的情面上,早就被趕出姜家了。那種滋味,晚輩不想再體驗第二次了。」
「......」趙掌柜倒是沒想到,陳清澹居然還能受到姜竹言的指教,有姜竹言這個珠玉在前,哪個人還敢自稱「名師」?
趙掌柜收回酒杯,把它擱置在桌子上,敲出當啷一聲,意味深長地笑道:「開弓沒有回頭箭,錯過了這次機會,可就沒有下一次了。」
「是晚輩命中如此。」
趙掌柜頷首,「那便預祝賢侄在江南府學中一切順利。」
陳清澹拱手行禮,「多謝趙叔。」
韓山站在陳清澹身後,默默地看著二人交鋒,交鋒?他愣了下不明白自己怎麼想到了這個詞,但眼前這二位的言辭的確不同平常。而旁邊的陳田倒是啥都沒看出來,還傻樂傻樂地給他們倒酒。
直到趙掌柜離開,對方也沒再提起江南府學的事情,陳清澹才鬆了口氣。好在自己現在只是個普通的書生,趙掌柜也不會強行拉攏,這次拉攏失敗了也就算了。心裡是這麼想,陳清澹卻總覺得不對勁。
「這就算了?」高老三看趙掌柜平時對陳清澹那麼看重,簡直不敢想像,趙掌柜就這麼輕易認了。
趙掌柜坐在馬車上,抬眼看他,目光陰鷙冰冷,「算了?」
高老三心頭一跳,「陳老弟只是個書生,犯不著殺他吧?」
趙掌柜坐直了身子,「你可知何為養虎為患?陳清澹這小子絕非凡品,等到他成長起來,成為江南黨的助力,屆時一切都晚了。」
高老三面露不滿,「他一個普通書生就算當官,以後又能當多大官?」
「普通書生?」趙掌柜氣笑了,「普通書生能在十四歲的時候就結識二品大員楊知?普通書生能隨隨便便就得到姜竹言的教誨?普通書生能連中三元,還備受知縣知府的看重?他如此年輕就能攀上這麼多的貴人,你以為憑的是他的運氣嗎?」
高老三說不出話來了。
趙掌柜道:「這份心智和才能,很難讓人放心啊。高老三,你別忘了,咱們是主子的暗樁。有利於主子的事情,就是該做的事情;不利於主子的人,該怎麼對他,你應該一清二楚。」
高老三垂著頭,雙手的拳頭握得死死的,過了許久才悶聲道:「我明白。」
趙掌柜拍拍他的肩膀,嘆道:「我也明白你的心情,日後為他尋個好墳頭好生祭拜吧。」
陳清澹在家中停留了數日,開始準備收拾收拾去江南府學了。他先是跟吳寬告別,這次吳寬不能陪他一起去平州府。吳寬拉著他鼻涕一把淚一把,耽擱了陳清澹一天,才讓陳清澹離開。
出發前,陳清澹心裡就開始發慌,他的眼皮一直跳。按理說從永安鎮道平州府這條路他已經走了很多次了,不應該有這種預感。
回想起趙掌柜的那雙眼睛,陳清澹微微出神,趙掌柜真的會這麼輕易就放棄嗎?如果趙掌柜沒有真的放棄,那麼他現在最想做的是什麼?
換位思考,陳清澹已經猜到了答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