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死得不體面、不安寧,她難道不應該拍手稱快,感謝翊王?
方才的記憶一幀一幀從腦中划過,沈憶全身血液都涼了,心止不住地沉了下去。
嘉安堂。
沈聿和翊王一同露面,殿中幾乎是壓制不住地騷亂起來,眾人皆是不免一陣驚詫,沒人料到這位多年不見的沈家大公子竟突然歸家。只是在場之人個個都是面子功夫的高手,最初的驚訝之後,任憑心裡再驚濤駭浪,面上也是不露聲色了。
在沈聿主持下,弔唁禮順利進行。
禮畢,賓客四散離去,沈聿同翊王在書房小坐片刻後,送他出府。
翊王身形頎長清瘦,如今只是初秋,他卻披著竹紋天水碧薄氅,蒼白的面容沒有一絲血色,唇邊始終帶著溫文爾雅的笑意。
站在府門前時,一陣秋風捲來,翊王不由咳了聲,身側婢女趕忙為他遞上手爐。
臨上馬車前,他忽然停下腳,側過臉笑著道:「連卿,孤方才提的事,你當真不再考慮考慮?」
沈聿面上微微一笑,眼底卻毫無笑意,「翊王殿下,不必了。」
季祐風深深看他一眼。
他原本想著,先讓桓王鬧上一通,來一個下馬威,好讓沈聿看清沈家如今的局勢。
這時他再出手拉攏,定然事半功倍。
誰知,他方才耐著性子從家國大義講到沈聿一家老小,幾乎說得口乾舌燥,沈聿卻八風不動,淡淡回了一句:「臣出家修行多年,戰場也好,官場也罷,早與臣無關了。」
「至於沈府一家老小,那沈二與我同父異母,自是算不上親手足,沈憶更是一個與臣八竿子打不著的養女。為這兩個人,實在不值。」
思及此,季祐風抬起眸,狀似不經意地問道:「連卿,那年在梁地究竟發生了什麼,怎的你執意皈依佛門,甚至直到今日,還不肯放下?」
台階之上,沈聿面容漠然,淡淡反問:「殿下說的那年,是指哪一年?」
季祐風神色微不可察地一僵,旋即笑道:「自然是,北伐梁國那年。」
沈聿眼底極快地掠過一絲譏諷,他不置可否,只道:「殿下身子不好,不宜長時間外出,請回吧。恕不遠送。」
眼看著烏泱泱一堆人跟隨著那雕花鑲珠的華貴馬車走遠,沈聿的眼眸逐漸幽深,思索片刻,他喚了聲:「沈非。」
一瘦高的黑衣青年應聲上前:「公子。」
大概是七八年前,沈聿原來身邊的長隨因病去世,沈非便接替他跟隨沈聿左右,如今已成為沈聿身邊的心腹。當年沈聿去出家時他亦跟了去,今日才回沈家。
回身往府中走著,沈聿沉聲吩咐道:「你去查一下父親的屍身是否有不妥,記住,不要驚動旁人。」
沈非駭然色變,一抬眼,只見男人的面色陰沉而莫測,想了想便沒多問,只沉聲應是。
沈聿忽然視線一轉,掃向影壁旁,「那是誰?」
他目光所指之處,一個婢女正焦急地來回踱步,時不時抬頭張望一下,見沈聿看過去,這婢女下意識垂下頭去,咬著唇,神色緊張起來。
沈非抬頭看去,辨認許久,面上不由現出一絲羞窘:「小的也不認識,許是夫人身邊的丫鬟。」